小时候，心里是懵懂的，对事物的认知也是概括的。比如，我说庄稼，那庄稼里就包含了麦子、谷子、高粱、玉米、红薯、花生等等的农作物；如果我说那棵树，那么那棵树就可能是杨树、枣树、槐树、榆树、柳树、杏树、桃树……

如果用画来作比,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应是一幅大写意的中国画，是逸笔草草的。也正因如此，柳树只是我说的那棵树之一。随着渐渐长大，柳树从那棵树中分离出来。然而，最初使柳树从我的意识中成为个体的，不是在写意的画中，而是在贺知章的《咏柳》诗里。从那一刻起，柳树的形象是婀娜的，是“万条垂下绿丝绦”的。

我喜欢柳，不单单是画里、诗里的柳，也是生活中的柳。初春，柳树才发新芽，在低垂的柳枝下采撷一些柳芽，可以做馅吃。柳芽做的馅不是香，而是清新。这清新来自于它不在平凡的蔬菜之列，带着高处的田野的春天的气息。听母亲说，我奶奶是个做馅勃勃的能手，柳芽馅的玉米面勃勃当然是春天不可或缺的美味。在医学上，柳叶也具有清热，解毒，平肝，止痛的作用。柴裔的《食鉴本草》中记载：“新柳芽代茗，宜行气血。”；《本草再新》中也提到：“柳头平肝，发（散）热，能托能升，败毒，发斑。治小儿痧痘等症。”

到了炎热的夏季，柳树枝叶浓密，已是柳成荫、叶如眉的时候。我们那里的小孩子喜欢摘一个柳叶放在嘴里吹，但是曲调不婉转，那声音显然不是心里想要的。然而在少年的心里，那是成长的烦恼与欣喜，是蠢蠢欲动的生机。除了吹柳叶曲，我们还会用柳枝编个柳环戴在头上，以遮住夏日的阳光。这个柳环带着淳朴的乡间风情，在嬉闹中留下最美好的回忆。

秋季，柳叶纷飞，带着不尽的缠绵之意。当我看到柳枝在风中飞舞，柳叶随风飒飒而落时，就会想到又是一季的离别。古人有折柳送别的习俗，唐代的王之涣曾写《送别》一诗，诗中写道：“杨柳东风树，青青夹御河。近来攀折苦，应为离别多。”柳与留谐音，想来，那一丝柳中有着千种离恨、万般柔情，都是想留住将要离别之人。

每到深秋，我喜欢用相机拍下柳树的落叶，为它们留下最后的倩影。秋雨之后，柳叶随水而流，那种漂泊之感悠然而生。我也喜欢把它夹在书里，时间久了，柳叶干了、硬了，就成了带着时间的柳叶签。

凛冽的冬天，柳叶早已消失于烟尘，只剩下树干与柳枝迎接着漫天的雪花。这时的柳树，银装素裹，像是满枝的梨花盛开。梨花又是离花，柳树和人一样，都在期待着春天的到来。

柳树，在诗词歌赋里，在丹青画卷里，在观音菩萨的玉净瓶里，它是那么的温柔缱绻，装点着这个世界。春天纵有柳絮扰人，不也还有曹雪芹的“好风频借力，送我入青云”之句吗？

我们在时光里种柳、赏柳、咏柳，不知不觉间，柳已留在我们心中。不论是繁花似锦的春天，还是满目萧瑟的冬天，它都以柔韧之姿、碧绿之貌盘桓于我们心中，温柔了整个岁月。（文/袁玉珍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