飘

文/袁玉珍

窗外，柿子树在风中晃动。冬天了，柿树上早没有了绿色的叶子，只剩下零星的果实挂在光秃秃的枝杈上。寒冷让柿树去除了温润妩媚、窈窕多姿，显露出忍冬耐寒的瘦弱。这样的景象，让我想起十一年前在石厂公园遇见的祖孙二人。

那时正值秋末冬初。北方的冬天虽然凛冽，但公园里黄色菊花还在开放，只是没有了往日的水润蓬盈，有了收缩的意思。在天气晴好的日子，还是有很多周围的居民去公园，或遛弯，或赏花，或在健身器材那里锻炼。

公园中心，有一个大型的儿童爬网滑梯，很多家长带着孩子在那里玩。如今，独生子女多，一个孩子在家里总是孤单，能和同龄的伙伴一起追着赶着地爬上爬下，对那些孩子来讲就显得格外的快乐，总也玩不够。平时若没什么地方可去，我就会带着不满三岁的儿子也加入到这个群体里。

一天，儿子玩滑梯玩累了，和我一起坐在旁边的长条椅上休息。我用湿巾给他擦了擦手，给他拿了个小面包吃。这时，我看到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孩踏着滑板车从滑梯北边的小路滑过来，由于滑的太快，小路不平，快到滑梯这个大空场时，他从滑板车上摔下来，趴在地上呜呜的哭了。“谁让你骑那么快呢，又不是第一次玩这个！”一个短头发，身材瘦高的老太太紧走几步来到孩子身边将他扶起，边拍打小孩子身上的土边说，“手还划破了，这咋整，回家吧！”话音里有浓浓的东北口音。刚出来，那个小男孩显然不愿意回去，还在呜呜哭着。

来公园见过几次这祖孙二人，只是没有说过话，知道他们就住在公园附近。我走过去，从包里拿出湿巾给孩子受伤的手指清洁了一下，又拿出一个创可贴给他贴上。小男孩看不到伤口，渐渐不哭了。老太太感激地说：“快谢谢这位阿姨！”小男孩没说话，怔怔的看着我儿子手里的小面包，我赶忙从包里拿出一个撕开塑料包装给了这个小男孩。老太太叹了口气，说：“有你这个细心的妈妈照顾，你这个儿子有福，不像我孙子！”说着，从灰色棉袄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。烟盒有点瘪，显然里面没几根烟了，她从里面抽出一根，放在嘴里，拿打火机点上，吸了一口，吐出一口烟，茫然的看着眼前吃面包的孙子。“吃完和这个小兄弟玩滑梯去吧。”她看着孙子，用手指了指我儿子。

“孩子的妈妈呢？见过您几次，还没见过孩子的爸爸妈妈带孩子玩呢！”我随口一问。

“跑了，这孩子生下来就扔给我带着，可以连续几个月不回来看孩子，孩子就跟我亲，唉，也怪我那儿子不争气！”老太太无奈地说。

“啊”，我被这个回答惊到了，一是这个回答没在我的想象之内，二是老太太的直言相告，对自己家里的糟心事没有一点遮掩。其实我在问她那个问题时，想到的是她的回答可能会是泛泛的：比如说他们两口子上班忙，比如说儿媳妇回老家了等等。因为，我毕竟跟她不熟悉，可以说算是陌生人，但转念一想，我释然了，不惊讶了，因为我明白了一个道理：人的委屈和心里话只会说给两种人听，一是真正关心自己的亲人，他们可以替你分担；另一个就是善良的陌生人，偶然的相遇，注定会淹没于人海。

“是有点狠心，那您儿子呢，也不管孩子？”我问。

“儿子给人当小工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，挣的钱还不够他花。养孩子的钱都是我家老头子给人当瓦工挣钱！凑合着过。”老太太边抽烟边向我诉苦式的说着。“孙子的眼睛还有点毛病，你看他眼睛老是红红的，总是流眼泪，我们带他去北京的大医院看了，做手术的钱得好几万，我们哪里拿的出这么多钱呢，一家子挣的钱只能混个温饱。幸好房东不在，我老是帮他们办点事，人家就把几百块的房租免了，要不然日子更没法儿过。”那支烟吸完了，她蹲下来把烟蒂在地上搓灭扔到不远处的拉圾桶里，回来又点上一支。她的愁闷在心里，我想，她是不是希望那些生活中的不如意，能像她吸的烟一样吐出来，飘散在空中呢？

“您回老家是不是好些，种点地，收点粮食和蔬菜，这样吃的就不花钱了，挣的钱也就可以攒下来给孩子看病了。”我帮她出着主意。

“出来好多年了，村里的房子都不能住了，回去还得修房子，又是一笔钱。没钱呀，在哪里都不好过，在外面飘的久了，家也不是这么好回的。过一天算一天吧。”老太太看了看我，又吸了口烟。这时，她的孙子可能玩累了，从滑梯上下来倚着她的腿站着，犹如依恋着母亲。我看了看男孩的眼，还是红红的，脸也有点皴。

“找你妈去吧，下次你妈来，你就跟她走吧。”老人对孙子说，“你看这个阿姨家的小兄弟跟着妈妈多好啊。”

“我不去，我就跟着奶奶，就跟着奶奶！”小男孩哭着说，仿佛他奶奶马上要让他去找他的妈妈。

“好，好，不走，奶奶要你，要你啊！”老太太摸着孙子的头安抚着。“我和他爷爷都快六十了，还能干几年呀，就想着赶紧怎么赚点钱给孩子看病呢。不然的话，他将来怎么活呢！”

看着这祖孙二人，我心里也不是滋味，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，可是又能怎么办呢？有些人拼尽全力，尝尽了酸甜苦辣，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平凡的一生，活着成了唯一的目标。但我还是想鼓励鼓励她：“您也别太着急，日子总有好的那一天，您疼孙子，孙子大了肯定孝顺您，就是眼前有些困难，也都是暂时的。保不齐哪天您儿子就踏踏实实挣钱养家了。”

“可能吧，人总得有个盼头，我眼下就盼着他爷爷和我的身体都硬硬朗朗的，能多养几年这个孩子。”老太太吸着了一口烟说，那表情是淡漠的，可能那盼头太飘渺了吧，只能借以哄哄自己，安慰一下和她说话的我。

后来，又在石厂公园见过几次这祖孙二人，随着寒冬的来临，因为离公园远，我们就不再去公园了。来年，儿子上了幼儿园，公园去的也更少了。偶尔去一次，也再没有遇上他们。我想，可能他们回老家了，也可能换了地方租住，这个谁说的准呢，因为每个人都在人世间飘呀飘，期待着找到能够扎根的地方。十一年过去了......

外面又起风了,风吹过柿子树干枯的枝干发出呜呜的声音。我希望那祖孙二人走过了人生的寒冬，过上了温暖的生活。你看，现在又到了2022年的最后一个月，新的一年就快来临了，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会熬过自己的寒冬，迎来一个有盼头的春天。

2022年12月1日